【喻黄】相须（12）
黄少天一路快马加鞭，一月未至便抵达天山范围，寻到了琅琊所在。
魏琛多年不见黄少天，激动得满面红光，一见面差点脱口而出：小家伙长开了之后，竟变得如此帅了！
不过其实他吐出的话是：“怎么还这么矮啊，臭小子。”
气得黄少天同样的激动心情不翼而飞，两人一见面就开始唇枪舌战地互相诋毁。
琅琊村民对此多年不见的场景十分怀念，哈哈大笑其乐融融。
闹够之后，黄少天才给了魏琛一个久违的拥抱，两人算是正式寒暄过了。
之后，黄少天与魏琛聊了些近年来各自身边发生的事，魏琛才惊讶暗夜竟然半入尘世，而臭小子现在竟混得如此风生水起。黄少天也惊讶琅琊如今竟然真耐得住一族的热血天性，决定在这片雪山之中隐居起来。
魏琛吐了口烟，道：“多少年在人世挣扎，改头换面无数次，到头来每次结局还不均是差不离的。”他心里道，心累啊。
黄少天嘟囔道：“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，可避世了之后，估计没过多久又是想要出去看看，就和暗夜一族一样。”
魏琛道：“不错，反反复复，人生也便过了。”
黄少天白他一眼：“故作高深，你才未过花甲之年，人生才刚起步好么，”他转了转眼珠，又说道：“说了半天，不带我转转村子？我过几日还要回南越的，待我平定了天下，再来寻你们。”
魏琛懒洋洋的：“一会再转悠，着甚么急走，你要去会情人啊？”他不等黄少天出声，便叹了口气说道：“……狼神的预言也许真的没错。臭小子，我还未曾告诉你吧。”
黄少天挑了挑眉：“什么预言？你个老鬼，以前还瞒过我事情？你也忒不厚道了吧！不对，你就从未厚道过。”
“小混账，我还道你和暗夜那个小圣主混得时日长了口德上能有点长进。”魏琛作势要敲他栗子，没敲到，于是继续说道：“你出生那日，神骨水变得血红一片，封印符似乎也有些压不住内里溢出的气势。以前有过此类传说，那代表族里的一代杀神要降临了。”
黄少天怔了怔，张了张嘴。
魏琛唆着水烟袋，继续道来：“二十年前族里的德行你不清楚，很多人极为偏激善战，对此颇为兴奋，说要拥你为王，踏平整个武林，号令天下。”他叹了口气，“若不是太过骄躁，也不会发生之后那场灾祸了罢。”
黄少天知晓他说的正是华彻叛乱一事，飞快把遇到华昔与阿离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魏琛闻言吐了口烟：“既然死了，管他呢。在我看来，当年之事，一个巴掌拍不响。固然那些江湖中人心狠手辣，但族里的那些人确实也过分了些，以为狼神的预言是复兴时机，便作威作福，后来可不是遭报应了。”
他又道：“当时族里也有不少人对此持保守态度，你当时才数月大小的一小屁孩，就能成为精神领袖了？我当时只是觉得你甚是倒霉，这命运还不如不要，出生便被框下枷锁。”
黄少天插话说道：“所以你六年前举村迁移之时便丢下我走了，担心我又被人利用，悲剧重演？”他不以为意：“都是过去的事了，我有自己主见，命运总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的。平日卜卦也好如何也好，那不是真为寻求神灵解惑，而是通过此举明白自己内心的那个答案。”
魏琛眼珠子瞪得老大：“哎哟，你竟能说出这样的话，可真是长进多了，你瞅瞅你小时候那个熊样。”
黄少天跳将起来：“你个老鬼倒是从未长进，还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！”
“嘿你个混球，你给我过来！让我打你二百孤拐！”两人又复闹将起来。
待两人笑着平息下来，魏琛对黄少天说道：“虽然预言不可完全相信，但你这天赋秉异，确实算是得到了神之祝福，我看哪，你觉醒后更是了不得喽，保不齐寿命也要较我们更为长久一些。”
黄少天闻言，笑逐颜开的脸色顿时一黯，然后转了个话题：“哎，趁天还大亮，你带我于村里转上一转，我好看看村里现在作何模样，快点快点，你个又老又懒的家伙。”
魏琛于是骂骂咧咧地站起，依了他的要求，带他于村里转了一圈。
这日深夜丑时，黄少天蓦地睁开眼睛翻身起来，偷偷看了看房间另一头鼾声如雷的魏琛，便飞快又悄无声息地出了他的屋子，直奔白天记下的一个地方去了。
那是琅琊的药阁。
黄少天似与黑暗融为一体，瞬间绕过了于药阁门口守着的昏昏欲睡的药童，潜了进去。
琅琊村本就人少，药阁自然更是不大。不过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，药阁内问诊储药藏书一应俱有。
他快速撬开藏书的那间屋子，仔细地掩上门，再用了打火石将火灯燃起。之后便看到了那无数成堆成摞的书经和药方子，深吸了一口气，从头一件一件翻看起来。
他的动作一看便是计划许久，毫无拖沓，快速浏览的一双明目丝毫不见困乏之色，在火光下映出了点点荧光。只是随着时间的流失，翻动时稍有焦急。
他想找到那张封印血脉觉醒的药方。
这件事确实在黄少天的脑子里思虑良久，不算是计划，只是他自从华昔口中听说之时起便由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执念。
他也不知就算是拿到了这药方，自己会做如何举动。但一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比喻文州多出的那数百阳寿，心里便似被掏空一般无助慌张。
他也知道几百年岁太长，只争朝夕便好，可他就是放不下。
这些年里，他与喻文州从闯荡江湖伊始，到如今征战了两年有半的沙场，虽有过多次危机，但他们均有把握逢凶化吉。可这阴阳两界的生死规矩，又如何打破是好呢。
年纪轻些之时，他会道：上天入地，定要将喻文州的魂魄追回。但见惯了无数生死之后，这话他便再也说不出口了。
他感受过当周围人死去之时，身遭有阴风飘过的感觉，那应是三魂七魄脱离了肉身，各归各路。
而在刚刚死去之人的身边，他往往会感应出模糊幻影，后来想想，那可能是无常二爷按着生死簿在勾人魂魄。
他还见过厉鬼索命，今生的因种下来世的果，天道轮回，皆有报应。
而他只不过是一个连妖都算不上的外域种族，一个人嫌妖不待见的狼人，用那些小妖的话说便是外来物种、舶来品，拿什么去和那天地规矩争抢喻文州的性命。
黄少天记得他有次心平气和地与喻文州说到此事，喻文州那时说：若我先去了，便在那奈何桥上等你百年又何妨，若是那孟婆逼我饮那忘情水，我便与她讲讲道理，再同她说说我们之间故事，百年便打发过去了。
他那时本是花了全身气力准备严肃探讨，却被喻文州逗得毫无脾气，知他是半真半假哄着自己，却在无奈笑过之后暗暗有了念头。
只要封住自己那冗长寿数，无论他与喻文州谁先去了，另一个人也不会在那奈何桥上等上太久了罢。而后便约好均是不饮那孟婆汤，两人一齐跳进那忘川河中，就算等上千年才能投胎，只要两人还在一起，便没什么好怕。
黄少天一目十行地翻着书经，天边已经见亮，却仍未找到那张药方。
他皱着眉头熄了灯火，将翻到的位置仔细记了下来，便将一切恢复原状，出屋落锁而后偷偷地潜回了魏琛的屋中。
魏琛仍是睡得昏天地暗，黄少天打了个哈欠，也倒头睡了过去。
之后的第二日、第三日、第四日均是如此。
直到第五日夜，黄少天才在药阁的暗格之内发现了想找的东西。
封印血脉是大事，不可随便为人道也，药阁之中必然会严加保管，与其他药方并没有放在同处。黄少天暗骂了自己一声呆子，为何未早早研究了墙壁与拐角，挖出那暗格的位置。
暗格内有一木盒，装着的正是他两年多来心心念念的东西——封印血脉的秘药：封灵散的药方！
保险起见，他借着火灯，拿了纸笔将药方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抄了一遍，这才放回原处，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地回去了。
目的已了，黄少天第二日便婉拒了村人的盛情挽留，与魏琛说了些体己话，便启程返回南越。他总觉得心中惴惴，右眼皮一直狂跳，像要发生什么似的。
有时他的直觉正如野兽一般，在他行程过半之时，喻文州的角鸮寻了过来。
那只角鸮是喻文州的师父以前的宠物，极是物似主人形，带了上代圣主求仙问道的仙气，格外聪慧过人，也不知是如何寻到他的。
黄少天见了角鸮，打开了绑在它脚上的信笺看了看，心蓦地一沉。
喻文州在信中说，西梁王被东陵与南越大军打得丢盔卸甲，走投无路之下反倒偏向虎山行，向着南方去了。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高人指点，竟容他一直逃到了南疆大山，躲藏起来。
后来身在暗夜的方世镜通过信鸽报信，说西梁的那些改进火炮也随着残军进了山中，西梁王果真被逼无奈，竟想起了当年江湖盛传的巫蛊之术，叫嚣着暗夜的迷魂阵法算甚，要用火炮将他们一族生生炸出来，逼他们行那诅咒勾当。
所以喻文州只身回了南疆，让黄少天莫要担心。
“能不担心么！怎么能一个人回去！你手下的兵呢！怎么不带着！呃……好吧你是个军师，不能带兵。”黄少天气得脑子糊涂了，本想把信窝成一团，而看了看喻文州那刚柔相济的飘逸字体，顿时又不舍得了。于是只能叹一声真是一物降一物，把信揣在怀里，仔细三思起来。
好在南疆有十万大山，就算要用火炮破除暗夜的阵法，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。
南越王应该暂时不知西梁妄图炸出暗夜族人一事，喻文州不为别的，应是担心在越王那里暴露自己暗夜族人的身份，所以才未将这一情报告知越王。虽然越王对待他们二人格外礼遇，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，巫蛊绝对不可于喻文州手中再次现世。
不过越王早晚也会知道那梁王目的，而剿灭西梁残军必须用兵，黄少天决定先回前线，想个法子带了自己的兵过去接应。
其他军营的那群废物真是猪得可以，活活一支残军还能给追丢了！黄少天啐了一口，披星戴月地赶回了游击前线。
与他心中的牵挂千差万别，他手下的游击军没有任务，下属们正轻松得整日酒肉为伴，拿着收缴的火铳把玩，就差载歌载舞了。
黄少天在沿途便派角鸮给越王去了信，告知自己回了前线，请越王准自己去那南疆灭敌。而此刻见到手下这群混账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，没好气地说道：“还吃！还喝！还玩！明日均随我去那南疆，剿灭那西梁残军去！其他几营也忒蠢笨了，竟会让西梁王深入咱们南越的范围！明日一早便开拔，今天都给我放精神了，别喝酒了，你，你，还有你！”
他的手下平日里就与他厮混一起，没大没小惯了，再说他们每个可均比黄少天年长得多，对他没有任何恐惧之心，闻言与他嬉笑打趣地七嘴八舌起来：“长官请放心！”“长官消息真正灵通！”“我们早就无聊死了！”
黄少天真是恨自己平日没有多听喻文州的驭下之策，没好好管教一下这些混账手下们，他走到军师营帐前，无视掉手下的“长官，军师说正闭关修炼，谁都不见——”之言，走了进去。
营帐内的“军师”安安静静地坐于床上，黄少天面无表情地掀开黑色斗篷一看，是个简陋的人型傀儡。他静静地看了它一会，万千心绪飞到了千里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