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无恙（22·上）
休息一年，该回来了。
黄少天当即便买了机票回家，抵达广州时正是晚8点左右，他想着说不定还能蹭上一顿晚饭，却纳闷地发现家里空无一人。
他摸出电话，打算问问这是什么情况。可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却听不出惊喜，只是支吾着对他说道马上就到家了，让他待在家里先玩会。黄少天并未多想，无聊地看了会电视，而后突然想起了喻文州临行前的嘱咐。
“对了，得准备出国材料，都要什么来着……”黄少天一边自言自语嘟囔着，一边走到家里放证件资料的柜子里翻找起来，“也不知道护照到期没有，也有好几年没出国玩了，老爹这么忙，哪有时间……”
还未等他仔细寻找，他的注意却被边上一沓混乱的资料吸引了过去。它们像是被人胡乱塞在柜子里，这在井井有序的资料柜里显得非常格格不入。
黄少天翻开那堆纸张，几张发票和一个小册子不小心掉了出来，可他却愣在原地，惊愕地看着资料最上面的一张病危通知，心漏跳了一拍。
下面还有家属签字，是妈妈签的。
“……！”黄少天连忙翻开那些凌乱的纸张，里面都是些什么……各项手术风险告知……结账发票……ICU入室须知……各项知情通知……他越看越急，这什么情况？！
对了，病历本……他连忙捡起地上的小册子，然后惊恐地发现首页……写的是老爸的名字！
……不会吧……不会吧……他大脑一片空白地愣在原地，连话也说不出。直到门锁处有了动静，才疯了似的冲出屋子，看着妈妈、大哥和姐姐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。
他们被他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，随即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便明白他看见了什么。
“……我爸怎么了？”黄少天的声音都在颤。
“……已经没事了，别害怕。”妈妈连忙过来搂着他，“……你爸之前突然脑出血进了重症监护室，不过现在病情已经稳定了，少天别害怕啊。”
姐姐也连忙劝慰：“现在爸在住院呢，刚去看过他，他挺好的。”
“……”黄少天悬着的心刚放下一点，随即难以置信，“这么大的事，”他抖着手里的病危通知，“这么大的事你们竟然不告诉我？！爸他怎么突然就……？你们……竟然一丁点口风也不漏啊，你们可真行！”
妈妈眉目间的疲惫一闪而过，连忙安慰：“这不是怕耽误你学习吗，都大四了，应该挺忙的吧。”
“我……”我忙个头啊，黄少天说不出口。他这学期一门课都没修，每天除了打游戏就是打篮球，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可没脸说这样的话。
姐姐安慰他：“有我们在就行了，之前爸……下病危的时候，我们也没个主心骨，怕告诉你之后，反倒多担一份心。这不他才从ICU出来不久，我们一时间忙得忘告诉你，少天别生气了呀。”
“我没生气，就是一时着急！吓死我了，你们还不如早点告诉我！”黄少天重重喘了口气，随即想到，就算自己知道又能怎么样呢，能帮得了什么忙？
大哥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，黄少天敏感地察觉，可能大哥也同样是如此想的，只不过因为习惯于顺着自己，才没有点明。
“可是就算我帮不了忙，你们也应该告诉我啊，这要是有个万一……”黄少天连忙呸了自己一口，摇摇头问，“到底怎么回事？怎么突然就病了？”
妈妈移开了视线：“没什么，就是工作压力太大。病来如山倒，谁又能料到呢。”
“妈。”大哥突然出声，一脸的不赞同。黄少天端详着他们的脸色，发现这其中绝对还有其他隐情。
“我和少天说吧，他应该知道。妈你好好休息。”大哥的语气不容置疑，径直进了自己房间。黄少天跟了过去，假装没有注意到妈妈和姐姐飞快交换了担忧的眼神。
两人进了房间，大哥单刀直入：“爸的病不算没有原因，公司出事了。郑伯伯你还记得么？”
“记得呀，”黄少天挑了挑眉，“怎么了？”
大哥口中的郑伯伯是黄少天父亲的多年一起创办公司的合作伙伴，也是公司的董事长。黄少天印象里的那个人，虽然有着他不太待见的那种生意人的市侩，可对他们这些年轻小辈的也称得上是慈祥可亲、很好相处了。
“被抓起来了，”大哥面无表情说，“跟前市长有些不正当利益关系，市长被抓了之后，连带着谁都跑不了。估计好处没少给。”
黄少天愣了：“那爸呢……不会也……”
大哥揉了揉眉心：“他说经他手的肯定一点没有，我们也都信他。不过要说完全不知情，我估计不可能，毕竟位子在那。公司本部本来就不清不楚的，加上还有几个驾校账务上的问题，董事长不在，可不得全指着他。爸被叫去局子里几次，连惊带吓的，又忙得要命，前前后后加在一起，突然就……”
黄少天眉头紧皱：“今天太晚了，明天上午我去医院看看。这些日子……妈怎么样？挺不好过的吧……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？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大忙，可多一个人多份力，最次也能帮忙跑跑手续什么的……”
“行了，这不还有你哥我呢么，”大哥拍了拍他的胳膊，“虽然我本意是打算告诉你，可是妈不想让你在学习上分心，又怕你胡思乱想。不过后来经历过那阵子，我也觉着你还是不知道的好。真的，挺不好受的。”
合着全家都以为我是三好学生呢……黄少天不知说什么好，只能闭了嘴。
“……以前有人和我说，医院是最能看出人生百态的地方。直到爸进ICU，我才真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。我们送爸进去那天，来了个全身被刀砍得不成人样的小伙子，第二天人就没了。家长在外面哭得不成人形，看着真的特别难受……那里的医生，除了年轻点的小护士，都是一种……怎么说呢……无悲无喜的样子吧，可能是这些事情见得太多……”
大哥回忆起那天，眉头微微蹙起，又说起这些日子在公司帮忙处理后续，有很多事情需要打点。黄少天看着他侧面冷毅的脸部线条，突然发现自己仿佛刚刚才认识自己的哥哥。小时候印象里那个吊儿郎当的流氓头子，不知何时突然成长为了一个成熟有担当的男人。
“……算了，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……说说你吧，怎么才回来？白叔家的小弟放寒假可是貌似半个月前就回来了？”
黄少天一时语塞，他是为了陪喻文州才在学校呆了这么久。看大哥带着揶揄表情看着自己，估计是以为自己交了女朋友……黄少天没有戳穿，只是仿佛心照不宣地笑了下：“……在北京多玩了几天……要是知道家里出这事，我肯定早就回来了。”
“嗯，也该回来了。”哥哥没打算追问，“爸公司那边，还有很多事要忙，虽然妈不想让你知道太多……本部董事长是肯定要换的，由政府管制，银行正在清查账目。驾校办不下去了，咱们家顶多能剩下的就是厂子那边，还得是好好打点才行。至于北京那边，也要收回启动资金，项目作废。”
“……这么严重？”
“我还没说更严重的呢，爸妈已经决定把别墅和越秀的房子变卖抵债，就这样也不一定转圜过来。哦对，还有北京二环里那套小户型，占着好学区的优势，这两年也涨了不少，能补一点是一点吧。”
已经到了需要变卖家产填补的地步了吗……黄少天呆坐在床上，这一晚扑面而来的信息过量，杂糅在其中在脑海里回响起的是自己信誓旦旦对喻文州作出的保证：“放心吧文州！你安心地去面试，等你回来广州，我保证一切尘埃落定！”
如此自信，如此笃定，可是如今他却不知该怎样开这个口。
内心被这一晚的消息冲击得一派兵荒马乱，大脑这个指挥官却格外清醒，它发出的声音充满了冷意：如今你还能够像从前那样无事一身轻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