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喻黄】无恙（17）
“是，是，我知道，大家都不容易。”黄少天对着电话说，“白叔，再给我点时间，给我点时间运转一下，按商贷利息走，保证连本带息一分都不带亏您的。
“我知道您不是那个意思⋯⋯哦，那个啊⋯⋯其实风险挺大的，我当时也是孤注一掷来着，您有兴趣？……这么着吧，今晚我请客，和您详细说说您看成吗？
“我爸啊，他最近有点不舒服，但不太要紧，都是小毛病。嗯嗯，没大事，我回头就帮您带好。
“⋯⋯嗯，广州那边形势还是不太好，我哥那边也挺忙的。
“哦哦，不好意思啊白叔，你忙你忙，晚上再说？⋯⋯成，没问题，绝对没问题⋯⋯没有没有，我就三瓶量，真格的⋯⋯好好好，这回我就舍命陪君子了，肯定把您给陪好。
“嗯，这个我来定，一会我给小赵发过去⋯⋯哎，白叔谢您包涵，哎，好好，再见。”
唉⋯⋯黄少天挂掉电话，叹了口气。省心的日子总是短暂，生活细枝末节，不一定何时哪个岔路口便要冲出一只怪兽，挡在前方耀武扬威。
人的痛苦，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啊。黄少天拍了拍脸醒神，在办公桌里翻出一瓶醒酒药。债主找上门要钱，可得把人给伺候好喽。
要说酒这东西，实在是神奇，桌上觥筹交错一阵，人皆醺醺而醉，互相之间关系就变得格外亲近似的，先前的任何难题此时也似乎都迎刃而解。黄少天自然不是他自己口中的“三瓶量”，以前拉关系跑业务的时候没少应酬，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地“感情深一口闷”，确实是在仗着年轻的本钱，而同时也是无计可施。
饭局到了尾声，黄少天已经喝高，舌头也有点不利索：“叔，这回啊，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，业务这边呢，很快就会稳定下来，等再过一阵，一定尽快，一定尽快哈。”
酒桌上喝得尽兴，黄少天舌灿莲花人又机灵，把白老板哄得十分舒坦。“好了好了，”他拍着黄少天的肩说，“叔这回也是实在是周转不开急需用钱，才拉下老脸找你。可是毕竟咱们两家交情都这么久了，我也再想想办法。”
“叔你太通情达理了，之前要不是您和张姨帮衬着，我们家这点烂摊子早就玩完了，我们都在心里记着呢。叔你有什么事，就一句话，我保证给你办到位了。”
白老板眯了眯眼睛端详了一下他，感叹了一句：“少天哪，你才多大点，肩上的担子太重，太重了。”
“叔您可别这么说，本来我自己不觉得累，可听谁一说‘你太苦了啊’，这心里面就会瞎寻思了——好像说得是挺对的。嘿，可是又不能不做啊，所以只是徒增烦恼而已，还不如不知道。”黄少天把最后一点酒倒在两人杯里，“没办法，我又不是小孩了。”
“……唉，”白老板拍了拍他的肩，“我儿子以后要能有你半点好，我也就放心喽。”
“哎哟，您可别夸我，我这人可容易翘尾巴了。”黄少天扬眉得意地做着鬼脸，引得白老板笑得直摇头：“你小子啊。”
送走了白老板后，黄少天紧绷的弦放松下来，顿时身体上的不适席卷而来，胃里一片翻江倒海。
“啊……好难受啊。”他坐在车里开着窗醒酒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，“人活着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——可不是么，还装模作样，天天给这个报平安给那个撩闲的，要不要这么好面子啊。
“也不算是好面子吧，人穷志不能短啊，这么窝囊，复述一遍都嫌累得慌。不过也都想不起来了，我没心没肺嘛。
“再这么喝你会死的啊，黄少天同志，体检都测出来酒精肝了，咱能不这么拼吗。
“我没办法啊，路是自己选的，跪着也要走完啊。
“路是自己选的……”和自己对话到这，他想了想把手机翻了出来，在微信的联系人里找到喻文州的名字，盯着看了一会，又把手机扔到一边。
“本来不觉得苦，你一回来，不知道怎么的，我特么就觉得过不下去了。”黄少天继续跟自己念叨，“平时在你面前装得人模狗样的，可是现在又挺想让你看到我这个德行，想知道你会不会心疼，我怎么这么纠结，啊？
“这要是个言情小说什么的剧情，可能这时候你肯定会从车边突然经过，敲窗说：‘哎，这么巧，少天你在这啊。哎，你怎么了？喝多了？难受吗’什么的吧。
“……啧，我特么的还真挺期待这种剧情发展的，可是生活根本、完全、一点都不戏剧化啊！”
“……”
黄少天捂着绞痛的胃沉默了一会，又把手机拿回了手上，拨了喻文州的电话：“没有戏剧性，就创造点戏剧性不就得了。天大地大，醉鬼最大，我才不管……嗯……”
喻文州像是不想给他任何犹豫的机会似的，电话接通得很快：“喂，少天？”
“啊，那个……”听到了喻文州的声音后，黄少天顿时清醒了三分，“其实也没什么事，你干嘛呢？”
“刚和同事吃完饭，往家走呢。”
“嗬，你融入集体还挺快的嘛，这才上班第……一二三，第三天吧，就和同事打成一片了啊，不错不错，有前途。”
“单位传统啦，一有新同事来就会组织办个迎新会，正好赶上今天周五，反正明天也不上班。你在哪呢？”
“在家啊，我这么乖的五好青年，都这么晚了当然不会在外面野啊，不像某些人，啧啧。”
“得了吧，我都听见经过你身边人的说话声了，还装。”
“我靠……！你那是什么耳朵啊！好吧，我暴露了，不过我是不会说出组织的机密的。”
“……笨蛋。”
“你才笨蛋。”
“……好好好，呵。”喻文州无奈一秒钟，笑了起来。
黄少天半醉半醒，听到话筒里喻文州的笑声，也笑了出来：“文州，我在建国门四合轩门外边，你想不想过来喝点什么？”
“好啊，等我。大概15分钟左右吧。”
“嗯，就等你15分钟，多一分钟就不等了，嗯，就这么任性，拜拜。”
“少天——”电话被任性地挂掉，喻文州的声音被截断。黄少天趴在方向盘上，介于昏迷不醒与茫然无措之间，直到喻文州真的在15分钟内出现，敲了敲他的车窗，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。
“来了啊。”黄少天下车，身子有点晃悠。
“……我就觉得你肯定是喝酒了，都这样了还让我过来喝点？”喻文州叹了口气，扶住了他。
“对啊，喝粥啊。走走走，再过会粥店要关门了。”
“……已经关门了，旁边那家，来的路上我瞅了一眼。”
“……你是不是会未卜先知？你怎么知道啊？”黄少天用他的胳膊借着力，揉了揉肚子，感觉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。
“唉……”喻文州又叹了口气，“去我那吧，给你煮粥喝。”